在史堡教中文也兩個月了,雖然這個資料夾叫做教學日誌,但我想我應該只會偶爾寫一篇當作紀實。一方面是到時候回台灣要交報告,另一方面是我也想自己好好珍惜這段過程,即便尚有好幾個月的時間才會宣告結束,我卻已經知道自己會如何想念了。

我在這裡任教於兩個單位,一間是國際高中(Lycée International des Pontonniers),一間則是艾斯帕諾中學(Collège Esplanade),跟我合作的正式教師則有三位,其中兩位華人女教師皆於國際高中任教,另一位法籍男老師則於中學任職。我非常喜歡我任教的這間高中,因為它的建築散發出雅致的古香,不難想像其於大戰前便矗立於此,但也因為如此,裏頭的設備常常是修了又修,大多數時候我上課都乾脆自己早點到把版書寫好,否則就是前一天在上課教室內再三確認投影機以免出包,除此之外,上課環境實在非常愜意,尤其是教師圖書館,不得不說這是我最喜歡的小角落,四周的書櫃放滿大量的法英德文學書籍,由於史堡曾被德國統治很長一段時間,所以許多百年老學校內的德文藏書都相當豐富,雖然我完全看不懂,但難免會產生一種"我有這種東西"的莫名優越感。木質書櫃在大片落地窗外射進的陽光洗禮後顯得有些發紅,上頭擺著一顆顆像是美術課會出現的石膏人像,圖書館裡只有兩張以前遺留下來的吃飯用長桌,週邊的椅子則是配好一套的精緻木椅,高高的椅背上有著不同的花樣,充滿細節,每每進入總讓我讚嘆不已。

 

Lycee bib

(↑典雅的教師圖書館,下午沒課時,我喜歡坐在裏頭靜靜地看書)

 

在上工的第一周,我幾乎沒有上什麼課,老師們只要求我先旁聽課程,了解學生進度,但學生對外人的好奇心是很難防禦的,有些班級在後來較熟稔之後可以明顯感受到他們在初識時是如何努力假裝乖巧來取得新老師的好感,於是其中一位楊老師便將我寫好的自我介紹改寫成三種不同程度的學生可以理解的版本,我喜歡在我自己介紹時,看到學生聽懂我在說什麼的表情,那代表他們學到了。

我必須提提這位楊老師,因為我非常喜歡她,也很敬重她。在我赴法之前,曾跟馨月約出來吃過飯聊聊這裡的狀況,也因此事先知道了楊老師的做事方法與態度,當時馨月神祕地笑道,我跟楊老師應該很合得來。我不知道她說的對不對,但至少我很喜歡跟楊老師聊天,聊聊未來,聊聊現在。我欣賞她內在有股堅持的力量,照著自己的中心思想活著,這不就是我最渴望的事嗎?發展出一套中心思想,為自己而活。楊老師瘦瘦小小的,剪頭俐落的短髮,一對黑的發亮的眼珠子常常定定地盯著我,想了三秒後才彷彿想起自己要說什麼似的連珠炮說完。

在工作上,楊老師是相當有條理的,往往周末時就會給我下周該做的事,大多都是口語練習以及輔導課程,口語練習算是我的長項,以前在台大受訓時,最為強調也最被要求的就是帶口語練習,所以對我來說駕輕就熟。輔導課程則是建立於考試之下的,有些學生的考試成績太難看,楊老師便會請我單獨替這位學生輔導,此時內容就包含較多,可能還必須複習語法點,但我很喜歡上輔導課程,因為帶少人的班級也是在台大上課時養成的習慣,所以我能完整地掌握上課節奏,也可以比較清楚學生的問題。

前幾天吃飯時,不知為何就聊到了在法國生存這件事。楊老師說的一段話很令我感動,她說她有位朋友常說人生一定要有"大不了"這三個字,這件事情做不成,大不了做別的。人絕不能只有一種才能,要對這世界好奇,要多去學習,我想起派遣女王大前春子的無限張證照,或許就是秉持著類似這樣的精神吧。(後來我很怕忘記還寫在我的小本子上,不知道楊老師看到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

另一位高中的老師羅老師,則跟急驚風般的楊老師有著截然不同的氛圍,羅老師的聲音非常好聽,一聊之下才知道她以前是念聲樂的,還在廈門大學教過書,只能說這裡真是人才濟濟。我跟羅老師合作的時間不多,只有三小時,因此她讓我負責兩個輔導班跟一個口語練習的班級。兩個輔導班的氣氛天差地遠,禮拜四下午的輔導班是兩位天資聰穎的女孩,為什麼天資聰穎還要來輔導呢?因為她們本來是第三外語的學生,但在三外成績太好了於是決定轉到二外,但因為語法跟認字量還是有段落差,因此才需要跟我上課。我非常喜歡跟她們兩個上課,畢竟又認真又聰明的學生真的不多,我想,能教到她們應該是老天保佑。而另外一個輔導班,只有一個學生,他叫尼古拉,是個亞斯伯格症的孩子。

以前在系上,老師們常常告訴我們,如果未來我們生下的小孩是亞斯伯格症的孩子,或是世俗眼光中所謂的特別的孩子,那一定是老天爺了解我們會善待這些孩子,才把他們帶到我們的生命中。於是,面對尼古拉,我有相同的感受。尼古拉的求學之路相當艱辛,當然,是同事告訴我的。尼古拉並不是個容易敞開心房的孩子,說孩子又有點怪,因為他很高又很壯,像是一個大人的身體裡住了一個小孩。其實我甚至不清楚,尼古拉學中文的意願來自於什麼。同事們告訴我是因為他父母很清楚要上這間第一志願高中,中學的時候就選修中文是個好方法。於是尼古拉便從中學一直學到現在高二,程度卻遠遠不及同班的學生。第一堂課,我從零起點的觀念開始教起,我明白亞斯伯格症的孩子思考邏輯異於常人,因為他們是全面式思考的,所以常常覺得跟大部分直線式思考的人說話很累。於是我採用全語言教學的模式,雖然進度緩慢,有時也相當令人沮喪,但我還是很喜歡跟尼古拉之間建立的一股信賴感。

我曾跟楊老師提起尼古拉的事,因為我跟楊老師一起工作的時數是六小時,也比較常一起吃飯,難免會聊到學生狀況。楊老師也直言告訴我尼古拉以前常常被打,在學校也沒有朋友,而現在已經是他最好的狀況了,那就是沒有朋友但不再被欺負。當時我吃著飯,想起尼古拉第一堂課跟我說他最喜歡的事情是練空手道時臉上那種滿足的表情。我想,我或許能理解他父母在想什麼,因為我爸就是這樣對我弟的,但我一直都認為,這樣是在傷害這些孩子,傷害他們的自尊以及自我認同。如果可以,或是如果有能力,我真心覺得應該送尼古拉去特別的學校,接受為他這樣的孩子設計的教育課程,這樣他才能夠真正喜歡上學這件事,法國人對於體諒別人這件事的空間是零,像尼古拉這樣的學生在這樣不適合的環境只會非常非常艱苦而已。

而當天吃飯也有其他同事在場,大家聽了之後也說尼古拉的狀況在各項科目都一樣,進步地很慢,很慢。其實我不真正在意他進步沒有,我在意的是他喜不喜歡中文。對於我這個問題,尼古拉誠實地不給我答覆。我明白亞斯伯格症的孩子只要喜歡上一件事情就會奮不顧身去做,所以我想暫時放下進度這件事,好好想想我該怎麼讓他更喜歡中文,至少能讓他在中文的世界裡找到些許的成就感。

不知不覺也打了好長一篇,至於中學的部分,就下次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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